2011年11月6日 星期日

大天使

我有一個朋友,他是一個天使,但是他不屬於任何一宗教,凡是好的教義,不管是儒釋道老法,還是耶穌基督與莫罕默德,他都接受。不要以為天使是只受天主教的大老闆耶和華管,他這個天使是自在的,而且是天使裡等級最高的,為了方便,我們以天主教裡的大天使Gabriel稱之。

事實上,他是隨緣化現,上一世是自在天女,散花於羅漢菩薩之中,自在中轉法輪,上上世是轉輪聖王,一統天下,與民生息。在1960年代,又帶願來到東方小島的東方濱海小城。Gabriel成長後,修道於大城台北,他白天現憤怒像,雙手握劍,力戰政府群魔,為生民爭取福利,到了晚上,批上天使的衣裳,踽踽獨行於街頭,以肉身救度沉淪慾海的眾生。到了周末假日,他又化身為人間導師,講授不可思議經典,以無上光音,度化愚痴。雖然他以東方經典為講授重點,但是東西方聖人心與理皆同,所以他背上長著翅膀也就不足為奇了。不過,一般凡夫俗子從來就沒能看見Grabriel背上巨大無比的翅膀,這翅膀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負擔,翅膀代表著他心裡的自由自在,同時這翅膀也幫助他,飛渡苦海之上,肩負眾生苦難。

  但是,Gabriel終究不是已經達到清淨自在的等覺,久遠之世以來,於紅塵之世行腳之際,卻不能化盡煩惱。雖說煩惱即是菩提,菩提無非煩惱,示慾之過於淫舍時,對於美若天女,色藝雙全者,雖知皮下皆是濃血,百年後不過是白骨一堆,但是心中不能無動。當負劍斬妖魔之際,不能無感於殺戮時血濺十步的快感。自上個阿僧祈劫以來,能安定Gabriel的心神的也就只有音樂了。雖說五音令人聾,音樂惑亂心神,甚至喪國的例子,自古有之,但若是沒有了音樂,Gabriel連一時三刻都無法把心魔暫時從心裡逐出,若是Gabriel的心魔一時三刻間無法控制,那麼對世人的危害就大了,音樂對Gabriel來說就像是毒藥,也像是解藥,音樂讓他得到無上的喜樂,但是也讓他入魔越深,每當魔念一起,音樂可以讓魔念銷息,但是下一次的魔念來臨時卻更加難以抵擋,他需要更強力的音樂才能夠讓自己不至於陷入癲狂。古典音樂裡的古樂以及巴洛克已經無用,交響曲的恢宏只是假象,他需要的是悲歌,魔鬼的顫音以及哈瓦內拉才能讓他警覺其實光明與黑暗是齊聚在他的體內的,他需要枯葉以及獨舞才可以提醒自己一切是真也一切是假真是無常,他需要月亮的陰暗面以及Sucker Punch才可以繼續他永遠走不完的旅程,找到永遠找不到的出路。槍與玫瑰,寂靜與暴動,等同涅槃。

所以Gabriel是個音樂雜食性者,音樂的載體也是一樣雜食,從黑膠到網路電台都有,音樂之中是不是具備撫慰靈魂的特質材才是他所重視的。不要因為Gabriel對於音樂的要求非常高就誤會他是一個對於音響器材極為講究的人,有一次,偶然間用汽車上的音響聽到阿炳親自演奏的二泉錄音,他竟然感動到不得不把車子停在路邊,以平息心中的巨大起伏,可見他不是一個俗稱的音響發燒友。

對於今世必須以肉身示現於娑婆世界的他來說,聽音樂的最後一英哩,還是必須回到實體的發聲機構才行,也就是喇叭。雖然對於音響器材不是太講究,但是他還是為不同的音樂類型準備了兩對性格完全不同的喇叭,一是Dynaudio,另一是Harbeth。擴大機則是廉宜的PS-Audio。所有的器材都是一用多年。原本他以為這些器材要陪伴他到這一世結束為止,但是近日裡,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面對累劫以來因為面對苦難所烙印在阿賴耶識深層的傷痕,詩曲無法幫自己重新讓傷疤出血後上藥痊癒,齊瑪曼彈的敘事曲不再能撼動心弦,無上的愛不在有無上的感覺,Sooner or Later,魔性會增長到無法掌控的地步,這一點Gabriel自己心裡很明白,魔性蓋過佛性的日子不遠了。他知道,這終將造成世人大災難的開端,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真正符合自己對音樂內在渴求的聲音,如此,魑魅魍魎就可以暫時被封印起來,直到這一劫終了為止。到下一次入胎時,一切會重新開始,累劫修練再次開啟。

"我需要一對新喇叭",他對自己說。

雨夜裡,瘋狂的城市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氛,大難似乎快要降臨,每一個走在街上的人,眼中都露出末日的獰光,走在林森北路上,一團黑暗罩在一個行進的物體,拖著長長的影子緩緩前進,我確信這是Gabriel,此時他背上巨大黑色翅膀揮舞著,嘴角帶著不自覺的獰笑,路上的行人大概都看不見這如同地獄來的死神所獨有的印記,要不然,這大街上恐怕會引起巨大恐慌。Gabriel在尋找著須要他的救贖的孤獨靈魂,同時也在尋找他的殺戮慾望下獵物,但是這時候,恐怕Gabriel自己才是真正需要被救贖的以及被狩獵的。他舔著舌頭,巨大黑色翅膀煽起黑夜裡看不出來的黑色旋風。帶著害怕,我走過去打招呼,靈光在Gabriel眼裡一閃而過,我拍拍他的肩膀,想確定那翅膀是否是真實的,那一刻間,翅膀已經消失無蹤,我不想探問他的隱私,但是卻希望知道相別多日的他近來可好。我們招了計程車,前往復興北路專賣清粥的夜消小店。點了四色小菜加上一大鍋地瓜粥。

"什麼時候來台北的,怎麼不先通知我弄乾淨我的住處來好好招待你?",Gabriel說。

"今天剛到,因為一家子一起上來,所以也沒想過去麻煩你。",我說。

"你看起來很疲累的樣子,怎麼回事?",他接著說。

"還不是學校的事在忙,我這工作看似輕鬆,中間有無法為外人道的苦處,總之,案牘勞形,古人有言。",我無奈的說,確實,在今日的社會哩,乞食講堂不再是那麼容易的事,看在這幾年來,年紀跟我相仿的同事,一個個不是面有菜色,就是罹患重症,我心中不禁喟歎了起來。

"那你呢? 我覺得你今天有一點怪耶!",我戒慎地問著。
"我的工作,你是知道的,那是要跟內外魔鬥爭的,一邊要救別人,一邊要自己不掉下去,很難的。",他把手放在嘴邊,好像是個抽菸多年剛戒了菸的人所慣有的動作。他喝了一口粥,輕輕的用筷子挖起鹹鴨蛋裡的蛋黃來吃。電話鈴響了起來,他看了號碼,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接起電話。他的眉頭鎖得緊緊的,一邊專心聽著電話另一邊裡的人說話,偶而唔唔幾聲,或表示同意,或表示反對。接著,他跟打電話來的人交換了幾項意見,然後答應過一個鐘頭後會回到公司跟其他人見面。

"等一下還要工作呀!",我怯怯地問。

"是呀!這公司裡的官都只是為了自己的生存以及球著出事時自己不會被追究責任,都沒再管別人的死活,媽的!",他恨恨的說。

"這不就是現在的社會嗎?你的責任不也就是在紅塵中以同理與同事的心來拯救這樣的靈魂嗎?",我說。

"說的是,不過你想想自己,遇到怎麼教都教不會的學生不是也會氣得牙癢癢的嗎?",Gabriel反過來笑我。

"哎呀!我沒你那種就是的重責大任在身,話說回來,我看你今天晚上不太對喔!假如我沒眼花,你背後長出一對翅膀了呀。",我怕怕的問。

"喔!被你看出來了,本來一般是看不出來的,但是你不一樣喔!平常應該是白色的,看來,我最近有了點麻煩了。",他嘆了口氣的說。

他緊接著說,"事實上,我家那邊天氣濕冷了點,尤其是冬天。而即使在夏天,仍然有一股風整天吹著,我需要更好的音樂與聲音來幫助我,我知道你一向對音響很在行,你也對我的喜好很清楚,可以推薦一款喇叭給我嗎? 新的,二手的都無妨,貴一點也無所謂喔!"。

我說,"我也不知道現在有什麼好貨色,不過我總要去你那邊看看,喇叭嘛!總要看它會放在什麼地方才好決定。"

"這麼說,你現在有空嗎?我在你去我的地方看看。",知道我願意幫忙,他熱切的說。

"好吧!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不過你等一會兒不是還要回去工作嗎?",我說。

"嗯!我打個電話,說是晚一點到,無妨的。",他輕描淡寫的說,但是其實真正期待的是趕快找到他所希望的新音。

我們兩人草草結束消夜,然後驅車趕往那位於山邊水畔的住處。那是一個不錯的房子,但是放音響的位置卻不是太理想,空間不算小,但是喇叭的背牆到對面牆只有三公尺多一點,也就是耳朵離喇叭會不到三公尺,而且左邊喇叭必須靠牆放,低音就是一大麻煩。

我說,"你的空間要不就繼續聽Harbeth這樣子的小喇叭,想要更全面,更強烈的感覺,很難,尤其是市售的廠製喇叭。"

Gabriel說,"可是你是知道的,不管是Harbeth或Dynaudio,都已經快壓制不住我的心魔了。"

我沉思了一陣子,想想自己可能可以幫一點忙,然後說,"你知道我最近在學木工,假如你不在意做工差一點,我想我可以做一對給你試試,連工帶料,幾萬塊就夠了,不過,因為是所謂的土砲,要脫手不太可能就是了。"

Gabriel說,"我想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對音樂的需求,要是喜歡,我就是一輩子Keep著它了,哪會有脫手的事情呢?就這麼說定了。"

午夜了,他開著他的X6,在夜風中帶我回中山北路的家,車子在雨中行駛,一點顛簸都沒有,彷彿是Gabriel的翅膀移到了車頂,輕輕的煽著,把車子帶離地面飛行著。

離開Gabriel接下來的日子裡,我畫了多個草圖,又跟金鋼狼師傅討論了許多次,我們決定做一套四件式的喇叭,不能太大,主喇叭必須夠強烈的表現古典音樂與爵士樂的獨奏樂器,低音喇叭必須夠低沉,夠有衝擊力,但是為了配合不太理想的聆聽空間,主喇叭要小,且不易受四邊牆面影響,低音喇叭必須依據實際聽感狀況可以調整與牆面的對應關係,才不致轟轟的。最後我決定用小口徑單體做成面寬很窄的主喇叭,至於低音喇叭箱,我們決定做成圓筒型,上面板是斜面板,用來安置單體與反射孔,只要轉動箱體就可以改變與牆面的關係。為了讓主喇叭的質感好一點,我採用整塊杉木,挖空了一部分來安裝單體,面板是老柚木,這樣子的實木喇叭,只要簡單打磨上漆,質感就很好了,同時也彌補我的手藝不足的缺點。

在得到Gabriel的同意後,師父跟我到木材廠購買木材,同時因為圓筒型的低音箱,我們也訂購了比平常貴兩倍的彎曲板。我預計,這會是一次艱難的挑戰,尤其是圓筒型的低音箱製作。

但是,我太低估金剛狼師傅的能力了,師傅在兩杯伏特加的加持之下,很快的就用手背上長出的刀具把上面的斜面板齊整的切削出來,再加上彎曲板對於製作圓筒上的優勢,不到幾個星期(每星期至多一個工作日)低音箱的主結構就完成了。接下來是杉木的部分。沒想到這看來簡單的工作卻讓我吃足了苦頭,因為我們並沒有是當工具,我又堅持這部分要自己來,所以帶著鑿子與鐵槌,我一鑿一鑿地挖,直到手上起了水泡為止,過了幾日,水泡好了後再繼續挖。這工作看來辛苦單調,但是在過程中我體會到即使是被砍伐下來的杉木其實仍是個活物,不能硬幹,漸漸的,我開始能夠使用省力的方法把該鑿的都鑿好,也讓我以後對實木的使用更有興趣。

接著,我們在老柚木上,切削出安裝單體的孔洞,然後由師傅將鑿好的杉木以及老柚木接合起來,並且安上我個人的印記。接著是貼木皮與塗裝的工作了。多數人會以為這部份的工作會是最簡單的,但是其實是最麻煩的,就以貼皮來講,一旦貼壞了,要補救就難了,貼圓筒型的箱體,一點也不容易,在多次失敗與校正後,總算是可以了,這一點我必須對Gabriel說抱歉,畢竟我不是專業的師傅,所以邊邊角角處總有些許不完美處。

一切就緒,我把喇叭單體暫時安了上去,然後調整分音器。我們把喇叭搬到師傅的家裡,用一台DENON加上一台YAMAHA,就開聲了。DENON的測試片讓我們點頭,接下來是Scooter上場了。135bpm的狂野,不是簡單可以過關的,只鎖了三顆螺絲的低音單體與箱體互相碰撞,有時以為那不過是音樂裡本來該有的,澎湃的聲音,熱血的場景,確實是Trance所該有的元素,不過,低音收的不夠快,聽起來,有低頻過荷的噁心,但是我知道這是可以改進的。當喇叭替情人訴說著山盟海誓之時,即使是心如鐵石的金鋼狼,眼角竟然也露出淚光。但是無論製作者如何感動,畢竟都可能只是製作者自我感覺良好,並非Gabriel所要的聲音,因為Gabriel要的應該非常接近同時具備天堂來的撫慰以及地獄來的哭喊的特性。這時,是Emily載著喇叭離開工房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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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把分音器調成一台後級就可以驅動到平衡的聲音。我知道有一點不對勁,但是卻又說不出來為什麼。金鋼狼師傅靜默了三分鐘。

"這聲音裡沒有感動,這對喇叭不過是一般音響店裡賣十萬元的喇叭,這樣子的聲音怎麼配得上大天使先生呢?",師父說。

"是呀!師父說得是,我也覺得這不過是一對凡夫俗子喇叭而已。這樣子的聲音怎麼能滿足Gabriel呢?",我垂頭喪氣的說。

"難道會是你的器材不夠好嗎?",師傅一向對他的DENON很有信心,他接著說,"昨天,"不過就是一部DENON加上一部YAMAHA,配上一部大同寶寶CD,難道你的黑膠加上Bryston都不是DENON跟YAMAHA的對手嗎?"

師父的眼神裡透露出些許得意以及些許失落。我則是抱著頭,十指插進頭髮裡,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師父又說,

"我記得之前的聲音是如此的令人驚艷,讓我覺得他都要直追我所聽過搭配德國ASR的那對命運喇叭的聲音了"

我說,"是呀!剛剛用DENON推動時,除了不滿意低音的結實度之外,老實說,我還很得意那個聲音呢?為什麼現在所有其他搭配的器材都升級了,卻得不到剛剛那亮麗的聲音呢?"

師父說,"我記得剛剛我們用兩部擴大機時,主喇叭跟低音的擴大機增益之間差了快12dB,你現在是怎麼辦到讓聲音平衡的?"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原來,我為了讓Gabriel可以用一部擴大機就能推動整組喇叭,所以修改了分音器,硬是用電阻把主喇叭的部分壓下來,也就是擴大機會消耗一大堆能量在電阻上,從電路觀點來看,應該沒影響,但是音響就是這麼奇妙,儘管發出的聲音的音域是平衡的,但是對於樂友所希冀的活生感卻不見了,此時,即使我換上價格不斐的電阻也無濟於事,擴大機,分音器與喇叭單體之間互動的奧妙真是有趣呀!我回家,把COLIN的10W晶體機搬過來,讓他推動主喇叭,用Bryston推動低音柱,我請師父再過來聽。

簡單的幾樣原音樂器加上富含磁性的女聲,月亮在河上輕輕流動。五哩之外的宅男,激昂的女聲配上古老的電子樂器。當管風琴,合唱團加上女聲迴盪在金鋼狼師父在樂聲中如靜坐沉思,良久之後才長常地噓了一口氣。

"徒弟呀!你曾經在其他地方聽過這樣子的聲音嗎?",師父說。

"師父,恕徒弟駑鈍,世上所有的喇叭聲音都不一樣,所以這喇叭的聲音當然也是別的地方聽不到的。",我說。

"我的意思是說,這喇叭的音場太驚人了,我可以聽到所有的表演者在以兩隻喇叭的連線後面以空間方式排開,表演者之間的相對位置一點混淆也沒有,但是這對喇叭也可以說是危險的,因為只要頭部偏個十公分,那樣子的感覺就消失了。"

"師父,其實這樣子的音場表現,以前有很多喇叭可以做到喔!像是ProAC的小喇叭就是,大一點的喇叭如Avalon或是您聽過的Watt & Puppy也可以的。",我說。

"但是 Watt & Puppy定位沒有這麼清楚,而且,老實說,這對喇叭的侵略性比較強,個性上也是我說的危險的那一類,我擔心Gabriel會不喜歡它的聲音",師父說。

"師父,那是因為,我們的製作又湊巧把低音單體提到跟其他單體幾乎同樣的高度,所有單體的面板都窄,適當擺位後,確實造成音場定位的特殊性,但是假如師父以為那就是表演者在現場的位置,那就誤會了,所有的這些,不過是錄音師操弄之後的結果,至於我們,只要覺得音樂是投入的就好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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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樣子的聲音實在是非常音響性,當然,我不是說這樣子聽音樂不好聽,可是這會讓聽者太注意這方面的表現,而反而不容易投入,有一些音樂甚至會有疏離感,不是嗎?", 師父說。

"我想,這種疏離感也許是Gabriel想要的,這些日子來,他太投入救度眾生了,到後來,彼是眾生,非不眾生,己非眾生,亦是眾生,Gabriel已經瀕於入魔知道了,他需要暫時離開一下,不是嗎?至於他會不會不喜歡這喇叭的聲音這件事,原本就是要他來聽過才會知道,現在擔心也沒用。", 我說。

金鋼狼師父點點頭,"那麼,我們已經做了努力了,該是請他前來驗收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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